Actions

Work Header

Rating:
Archive Warning:
Category:
Fandom: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9 of AC6-都是装甲核心害了我 , Part 6 of AC6-搠星鸟 / 2024
Stats:
Published:
2024-08-22
Words:
13,828
Chapters:
1/1
Comments:
7
Kudos:
5
Bookmarks:
1
Hits:
85

【AC6】天鲸的骨头 -RLF相关

Summary:

我为你们写下故事,是为了不让世界过于残酷地走入你们眼中而写下的谎言的故事。但人不能总是生活在谎言之中,当你们长大,当你们开始思考,你们会逐渐揭露真相,然后你们会向世界走去,而世界则会倒映在你们的心中。

RLF父世代/子世代 孩子们开始长大的故事

2024.12.05 更新为收录在2024年AC6同人志《搠星鸟》中的印刷版本。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Work Text:

机库的某个角落里,有三个孩子窝在那儿。这里的温度有时候比外面高点,MT入库时排出的蒸汽、工人们维修和切割零件时散发的高温、呼吸逸散的一点体温,是不需要额外耗能就产生的热量。只要他们在安全的角落里老实待着不去捣乱,只要他们不吭声,大人们就不会去管他们。
最大的那个孩子趴在护栏上,用望远镜往下面看,嘴里小声地发出赞叹:
哦!吊起来了!……好大的子弹啊,你们看见了吗?……我看见叔叔了,叔叔在下面!叔叔的AC也在那里!你们快看、快看呀!
剩下的孩子里,一个是比他小一点的男孩子,头发灰灰的,耷拉着眼睛,手被另一个孩子拽着;而另一个是个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一手捏着彩色小皮筋——这在卢比孔可是奢侈品——黑溜溜的眼睛盯着男孩子看。她比另外两个哥哥小了很多,还是换牙漏风的年纪,但拽人的力气显然不小:
阿希呃。小女孩口齿不清地说。你把头伸过来嘛。
阿希呃……阿希尔僵在那里,眼睛盯着妹妹手中的小皮筋:子、子怡……我头发很短的,扎不起来的。
子怡的大眼睛瞪着他看,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犯倔,阿希尔自知拗不过,八成要惨遭毒手,于是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另一个孩子:拉斯提……
拉斯提还在那儿举着望远镜,说话声音本就有点弱气的阿希尔被他完全给无视掉了。他一边在那儿咚咚地跳、跳得平台嘎吱嘎吱响,一边朝着下面的人挥手:叔叔——叔叔——能不能——带我上去——上你的AC玩——
福莱特威尔抱着同志们递来的防风服,正在看手头的报告,一听头顶有个臭小子在扯着嗓子大叫,便抬头看过去:拉斯提在那里连蹦带跳地招手,头顶那撮和自己极像的、支棱在发旋中央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晃来晃去;再往后看,后面蹲着两个影子,一个扯着另一个,一猜就知道是阿希尔和子怡。底下的工人们也跟着抬头,看向那个招摇的小孩,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福莱特威尔本想说等一下,但眼看着拉斯提越蹦越高,大半个身子支棱出来,实在是怕这小屁孩大头朝下栽地上摔断脖子,刚要开口劝阻,只见拉斯提一个脚滑,一屁股摔到了平台上,后背撞翻了阿希尔,阿希尔又连着带翻了子怡。子怡开始大哭,阿希尔又疼又害怕,也跟着大哭。福莱特威尔深吸一口气,顾不得什么矜持,大叫一声:
拉斯提——!!
这三兄妹里数拉斯提脸皮最厚;阿希尔是个哭包,胆子不大;子怡年纪小,也容易哭。拉斯提知道自己惹了祸,赶在解放战线的叔帅气势汹汹地飞奔上楼梯之前,已经一手拽起阿希尔、一手抱着子怡开始哄。当福莱特威尔跑到他面前,皮小子缩头缩脑,挤出一个有点欠揍的讨好的笑容,标准微笑的八颗牙齿后方缺了个洞,也是在换牙齿的时候,不过换一大半了。
福莱特威尔本来也没真生气,看小孩冲他傻乐,只好嘴上凶他几句,然后拍拍在擦眼泪的阿希尔的脑袋,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最后蹲下去,把子怡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比起痛,小姑娘可能更多也是被吓到了,手里攥着彩色的皮筋儿,抽抽搭搭地坐在大人的臂弯。
对、对不起,子怡……。阿希尔小声道歉。
对不起嘛,子怡——。拉斯提在旁边抓着小姑娘的手晃来晃去,眼睛里确实满是歉意:不是阿希尔的错,都怪我!我把脑袋伸给你让你扎头发,好不好?
子怡刚刚哭了好大声,现在靠在叔叔的身上,哭得也没那么厉害了。小姑娘一只手被拉斯提握着,另一只手还在摆弄彩皮筋儿,听他这么说,小脑袋用力地摇了摇,羊角辫跟着甩:我不要拉提哥。
……“斯”被你吃了喔。
我、我也可以,只要子怡不哭……。阿希尔谨慎地举起手。他还记得上次子怡把他的头发薅掉好几根,扎出来的辫子扯得头皮发紧。现在毛遂自荐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去克服阴影。
子怡又摇头:我也不要阿希呃。
……是“阿希尔”啦。
那要——啊,要达纳姆叔叔吗?福莱特威尔问。记得达纳姆今天应该是帮忙修缮旧仓库去了,前段时间下了一场大雪,年久失修的仓库摇摇欲坠,里面囤着珍贵的口粮,于是同志们一合计,赶紧安排人手。这个时候可能不太方便,最多也就抱着小姑娘去看看。但子怡又摇头,伸手薅住了福莱特威尔从左肩垂下来的发尾。常年用着的发带起了毛边,发梢也有点发枯、不再服帖,平时疏于打理,也就是想起来的时候拿剪刀粗暴地一刀切,久而久之变得参差不齐开始毛糙。福莱特威尔愣了一下,另外两个小哥哥也愣了一下。
我要福拉特维叔叔。子怡口齿不清地说。叔叔头发长。
欸、等等,叔叔还有事没——
啊,对哦!叔叔的头发像鸟尾巴!可以给子怡编辫子!拉斯提敲了一下手心。
……是不是有点太麻烦叔叔了。阿希尔又在小小声地说。
子怡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福莱特威尔看,福莱特威尔感觉自己的发尾完全被拿捏在小姑娘手里。他想:明天就给剪了,真剪了。但拗不过那期待的眼神,福莱特威尔眼角余光往下面一看:同志们已经自行结束了检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临行前还不忘朝他这边比个拇指,勾肩搭背着离开机库。好吧,反正就一会儿,反正也不差这一次。于是他张口——
——叫叔叔带我们去翼上一边讲故事一边玩!
馊主意一定是拉斯提出的。只有拉斯提这么惦记那台AC。阿希尔不知所措地扯着拉斯提,怕他得意忘形吃脑瓜崩。但要命的是子怡竟然觉得这个提议好,哭声止住了,像小鸟一样点着脑袋,期待的目光又看向福莱特威尔。大人的脸上不好发作,保持着温柔的微笑,眉头在狂跳。
……拉斯提。福莱特威尔在心里大叫。拉斯提——!!
十来分钟后,平台的另一头,三个孩子站在那里,看着钢铁巨人在他们的面前缓缓调整姿态,将一只手抬高、靠近廊桥,五根手指轻轻蜷起来。做完准备的福莱特威尔叹着气,带孩子们安全地走到翼的手掌上,拉斯提拉着阿希尔的手轻快地蹦上去,阿希尔则紧张地扶着那如同高墙般的手指,小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福莱特威尔抱着子怡,找了个能随手薅住小屁孩的地方,也盘腿坐下。拉斯提还想得寸进尺:叔叔,我能不能进核——。“心”字还没出口,被福莱特威尔镜片后的眼睛一瞪,于是孩子把未出口的字句变成笑脸,笑嘻嘻地挪腾到福莱特威尔旁边,半跪半坐在那里。
只准一会儿。福莱特威尔一边说一边叹气:……其实不该带你们上来的。要是我不在,绝对、绝对不准自己跑上来,听见没?拉斯提,说的就是你,你小子听见没?……我刚从中转哨所那边回来,翼在冷风里飞了几百公里,你们坐着屁股冷不冷?
不冷——!拉斯提喊得最大声。阿希尔只是点点头。子怡完全没在意,她的注意力全在叔叔的发尾上,福莱特威尔抱着她,小姑娘窝在叔叔的臂弯里,小小的手指抓过那些久疏打理的毛躁发丝,回想着聚居地里的姨姨给自己编麻花儿的手法,认真地摆弄了起来。福莱特威尔又说:……好吧,那今天要给你们讲什么?
叔叔!教我怎么把翼开起来——
拉斯提!再胡闹小心我踢你屁股!
处在最讨人嫌的年纪的小孩呲着牙,又开始靠傻笑蒙混过关。倒是阿希尔在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便携终端。这是达纳姆给他们兄妹三个人的,用来有事和大人联络,平时放在阿希尔身上。要问为什么:子怡还不懂事,拉斯提爱上蹿下跳,安静又稳重的阿希尔是最让大人放心的。阿希尔发现这个终端可以用来储存资料,在不需要被聚居地的叔叔阿姨们——尤其是福莱特威尔叔叔——抓去学知识、可以在外面自由疯跑的时候,阿希尔会用它来看看过去留下来的故事。有的时候他会把学到的知识讲给拉斯提和子怡听。子怡还听不懂,但拉斯提一直很是捧场,他总是给弟弟鼓掌:阿希尔,你懂很多啊!要是说话声音再大点就好了!
叔叔。阿希尔在终端上戳了戳,然后递给福莱特威尔看:我想知道“天鲸”的事。
天鲸?拉斯提问。
天鲸。阿希尔又重复了一次,福莱特威尔接过了他的终端,上面是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影。
那是什么?拉斯提眨巴着眼睛。听起来能飞呢。
阿希尔说:我也不知道,但大人们说,子怡就是天鲸带来的孩子。
有这事儿吗?拉斯提闻言,侧着脑袋朝子怡那里打量了一眼。子怡还在忙着对付福莱特威尔的头发,小孩子的注意力没那么容易集中,走神是家常便饭,细细的小麻花编了又拆,拆了再编,倒是乐此不疲。毕竟往叔叔头上动手的机会可不是次次都有,达纳姆叔叔的头发又少又容易沾机油;拉斯提头发能怼到脖子,但他多动,扎个头发也要到处乱转,子怡不爱和他玩这个;阿希尔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很好玩,可阿希尔每次都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子怡不懂,只觉得很奇怪;只有叔叔会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随她折腾,头发长还好发挥,叔叔说了一千一万遍“明天就全剪掉”,实际上永远留下了像鸟尾巴的一截,所以她可以往上面编麻花,编各种奇怪的小辫子,可以把一个辫子拆成两个辫子,可以扎满头的小辫子,把彩色小皮筋用光光。但是用光了也没关系,BAWS的叔叔阿姨看见了就会想办法给她带新的。整个聚居地只有她有。
子怡一抬眼睛,拉斯提已经凑到了她眼前仔细地看,喉咙里发出“嗯——”的声音。
好像和我们没有区别。他坐了回去对阿希尔说。硬要掰出一个区别的话,子怡眼睛很大!
阿希尔无可奈何道:再怎么不一样也是人,子怡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福莱特威尔看着终端上的影子若有所思,腾出来的那只手在上面微微划动了几下,把下面配的文字从头拉到了尾,然后他把终端放在了孩子们中间。
好。那么我们来讲讲这个话题。但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们“这是什么”,你们要试着自己思考一些事情。拉斯提,阿希尔,你们两个已经不小了;子怡,你也要六岁了,对不对?下个循环周就要过生日。那么,这是到翼上来玩的额外作业,在下周子怡生日之前,大家要试着弄明白这个问题。
两个男孩子对视一眼,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没有小孩喜欢做作业,还是一个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作业。而子怡的手也停下来了,她开始听叔叔讲话。
福莱特威尔伸出一根手指:认识一件新事物的第一个方法是——
孩子们异口同声道:观察——
那么你们看到什么了呢?
子怡从叔叔的怀里站起来,坐到哥哥们那边去,三个孩子抱着小小的终端,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拉斯提先举手:
这是一个很大的东西,是从天上来的,从天上落到地上。看起来脑袋有点方方的,还会喷火。
我觉得它不像生物。阿希尔说。它更像机械,一个很大的……特别大的……
子怡慢悠悠地接话:铁——盒——子——。然后她问福莱特威尔:我是被铁盒子送来的吗?
喷火铁盒子……不对。阿希尔后知后觉道。它不是在喷火,它是在着火,它掉下来了!这个像尾巴一样的形状其实是被什么打穿的洞。
噢,所以子怡是被天上来的又大又方的被打穿的喷火铁盒子送到这里的……。拉斯提砸吧砸吧嘴:……酷。
……不是说“酷”的时候吧,拉斯提。阿希尔嘀嘀咕咕。
福莱特威尔在这时拍了拍手,把孩子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好,那么之前有人读过这张图下面的故事吗?
这一次举手的是阿希尔。
这是一位名叫乔纳森的作家写的故事。阿希尔尽可能地大声说:故事讲述了天鲸从天空中坠落大地,虽然它死去了,但它的遗骸哺育了地上的人们。人们最近一次看见它是在六年前。
拉斯提又说:酷!
看得很仔细,阿希尔。那么现在,大家对于这些知道的信息有什么想法吗?
三个小脑袋凑到一起。
——为什么叫“天鲸”?“鲸”是什么?
——为什么会坠落?它受伤了吗?
——它给地上的人们带来了什么?
——现在去地上找,还能找得到它的遗骸吗?
孩子们商量完,又看向了福莱特威尔,似乎希望他能直接解答这些疑问。但福莱特威尔只是说:这些是你们接下来要去自己思考的问题了,如果需要帮助、需要去什么地方,可以和叔叔说。好——那么今天的临时小课堂到此结束,现在我们要排好队,从翼的手上走下去。
拉斯提就是不甘心,最后挣扎了一次:叔叔!核心——
福莱特威尔眉头一挑,抬起脚作势要踹他,拉斯提吓得嗷嗷大叫,拉起阿希尔和子怡,一溜烟跑没了影。

距离子怡的生日还有一周,孩子们完成课题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阿希尔提议,先去看看书吧。
资料室里没什么人。这个点大人们基本都在劳动,只有今天不当值的同志会在这里看看书。这间小资料室是福莱特威尔主张建立的,存储了大量的电子资料供同志们闲暇时阅览学习。一些天火后被抢救出来的陈旧书籍和从外面偷渡回来的书也摆放在角落的书架上。房间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面是黄色的,画的是摆在桌上的花瓶,插着十五朵不知道名字的花。听说福莱特威尔叔叔曾经离开过卢比孔很长一段时间,这幅画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然后被他挂在了这里。在资料室看书的大人们看见是这三个小不点——尤其是拉斯提——都忍不住抬头多看一眼,有人打趣道:怎么突然爱学习啦?
同志们大多数是工人出身,说话的嗓门很大。阿希尔不知不觉就缩到了拉斯提和子怡的后面,把终端往哥哥手里塞。拉斯提大大方方地举起终端:有人——知道——天鲸——吗?或者——鲸——吗?
角落里有个声音回答:这里不可以大声喧哗。
对不起!拉斯提道歉得也很大声。大家开始笑,这个时候也没人管大不大声了。有人问:谁让你们来问这个问题的?
我们自己想问的!哦,但最开始提起这事的是阿希尔!阿希尔说子怡是天鲸送来的。拉斯提说。身后的阿希尔抓着拉斯提的胳膊,又补充了一句:……福莱特威尔叔叔让我们自己找答案。
管理员在不在?大伙喊起来。角落里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在呢。唉。都说了这里不可以大声喧哗……
当值的管理员是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戴着副圆眼镜,看起来有点不苟言笑。他从角落里站起来的时候,顺便绕了点路,把桌子下面的一个小箱子拿了出来。其他人自觉地让出了一张大桌子,三个小孩被抱了起来,让他们坐在桌上看个清楚。管理员把箱子打开、把里面的小装置拿出来,然后摸出自己的终端,用数据线和装置连上。他捣鼓了一会儿,最后按下的某个按钮,随着“滴”的一声响,一个立方体轮廓的投影出现在半空。
哇!孩子们叫起来。子怡伸出手想去摸一摸,手指扑了个空。
管理员拿腔拿调地清清嗓子:我可以给你们讲讲“鲸”这种动物。这是一种十分庞大的、古老的生物,虽然在卢比孔至今没有发现过……天火之前似乎也没有,但在人类还生活在某颗蔚蓝色的行星上时,人们在海洋中发现了它——在座各位,有人见过海吗?
我运货的时候路过亚雷亚海。一位同志说。卡车沿着海岸线开,一路上的景色好像都一样。一成不变的海面和一成不变的天空,隐隐约约能看到海的对面的陆地的轮廓——现在没什么人敢过去了是不是?
那边荒废好多年了,但叔帅的意思是未来可能还是会往那边探一探,走海路的话还安全,其他就……
管理员在这时把话题拉了回来,他为所有人投影出一片大海。孩子们又叫起来:哇!
在辽阔无垠的海洋中,生活着这类名为“鲸”的生物……。管理员轻轻地摆手,他的手指上戴着小小的遥控装置,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庞大的、流线型的物体游入了这片海中。子怡举起手:这是鱼吗?
严格来说不是鱼,是哺乳动物。哺乳动物就是……和人一样的动物。鲸的体型十分庞大,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在那颗行星上有记载的、最大的一种……。孩子们看着那条像鱼一样的生物在海底缓缓地游动着,然后渐渐上浮,抵达水面后,头顶喷出极大的水雾,升上高空。管理员在这时又摆了一下手,游动的鲸停了下来,定格在半空中,周围显示出一大串的数据,以及一张机械设计图稿:虽然与现在经由人类之手创造的飞空艇、殖民船比起来,这曾经神秘的庞然大物也显得十分不起眼了,但人类的许多科技创造本质来源于自然的启迪,例如第一艘太空渡船,被命名为“蓝鲸号”的Whale-α3型渡船,是当时人类设计出来的载客量最大、航距最远的跨星系渡船,它的出现正式宣告了“越星时代”的到来。蓝鲸号极大程度地参考了鲸的外观,拥有一个大小惊人的燃料箱,以及安装在背部的、如同蓝鲸脊背皮肤的青灰色太阳能发电板。这种有些古老的渡船在现在仍然被少量地应用,速度不及现在的新型,但胜在价格低廉,因此在偷渡客中间十分受欢迎,如果你搭成专门的“偷渡线路”,很多都是这种型号……
阿希尔摸出那个小小的终端,三个孩子们凑在一起,在屏幕和投影上来回对比。阿希尔指了指那艘渡船的模型,又指了指终端上的图片:很像,对不对?
——所以它是一条很大的船。拉斯提说。它果然是会飞的。我们的第一个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旁边的同志们也听得津津有味。管理员是个爱看书的小伙子,就是有时候有点孤僻,喜欢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但同志们有问题经常问他,要是懂,他会给同志们讲讲。实在不懂的,他给记下来,回头一起去找福莱特威尔或者BAWS派下来的人请教。福莱特威尔极其重视学习知识和对知识的实践,最初从星外归来之后,很大一部分时间都用在协助BAWS和艾尔卡诺培养新一代工程师,也会抽空在同志们中间授课。“无知并不羞耻,正是因为认知到了无知,才会去追求进步,当眼界开阔起来,思想才会以此为阶梯跨上一步。”——聚居地的工人们因此也逐渐掌握更新、更稳妥的技术,开始对MT进行改造。目前他们在尝试以现有的MT为框架,改造向AC趋近——一台AC的战斗力要高于工程用的MT太多,每增加一点战斗力,同志们的生活会更安全,这很重要。一来二去,会在休息日来资料室的同志们也多了起来。
有同志在这时问道:这么大个东西,它一辈子都在海里,那死了岂不是很污染环境?
海洋是很大的,这一点污染不了啥吧?就跟你在雪地里撒尿——
——呸呸呸,这儿有孩子呢!
管理员倒是镇定地拍了一下手,操纵手上的遥控装置,将投影切换回了大海,一只鲸鱼漂浮在那里。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大家,请看。他一边说,一边展示道:当一只鲸鱼死去,它的遗骨会向下坠落,一直坠入到深海之中。这具庞大的遗骸并不会造成污染,相反地,它会成为海洋生态环境中的重要部分——这是被称为“鲸落”的现象。孩子们看见那庞然大物缓缓地向深海坠落,坠落,直至投影中出现了一片海床,而这遗骸落向它,轻轻地溅起一点海中的沙土。影像开始发生变化,饱满的血肉逐渐消失,白色的骨骼暴露在外,然后骨骼上生出各色的海藻,鱼虾在其中穿梭。最后连这骨骼也渐渐缩小,缩小成如同一排栅栏一样的东西,在海床上永远地沉睡了。管理员推了一下眼镜,又说:所谓“一鲸落万物生”即是如此……那么,你们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阿希尔似乎在思考;子怡又有一点走神了,手里捏着衣摆,不知道在想什么;拉斯提坐在那里,看着管理员把投影设备收起来,认真地给他鼓掌:小叔叔,你懂得好多,你好厉害!
管理员顿了一下,竟然意外地有点害羞。
……我喜欢动物。他说。

在孩子们活动的小房间里,三个小孩坐在地上。阿希尔摸着下巴思考着。拉斯提抱着子怡,小姑娘在低头玩一个铁丝拧成的玩具,是达纳姆叔叔给做的。沉默和沉默在他们中间弥漫大约有十多分钟,拉斯提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要不要说点话呀,好憋啊。
——嗯,所以作家乔纳森写的“天鲸”是一艘很大的星际渡船,这个确定了。阿希尔说。尽管语气还是不算太确定。
然后它摔下来了,摔到卢比孔上?……等一下,那个“乔纳森”是卢比孔人吗?我们住的地方有叫“乔纳森”的吗?能不能直接问问本人?
阿希尔又开始摸下巴:感觉应该去问问多玛扬爷爷,爷爷最厉害,他什么都知道。
多玛扬爷爷出远门去啦。拉斯提提醒他。还把阿斯特希克开走了。
哦……
子怡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我好像见过那个东西。
欸、哪个?
大鲸鱼。子怡说,然后又把头低下去,摆弄着玩具。再抬头,两个哥哥的脸就在眼前。
——子怡,你真见过那东西吗?它多大?什么时候看见的?你在上面吗?你坐过吗?
——子怡,你……拉斯提你离远一点啦!
子怡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她好像忘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阿希尔灵机一动,开始循循善诱:子怡,子怡,你想想,你之前是从哪里来的?
子怡很努力地在想阿希尔的问题,缺牙的嘴里呆呆地吐出一句话:我和福拉特维叔叔住在一起。
不是不是,是更前一点,在来这里来之前?阿希尔拼命暗示。不在这里的时候,在哪里?
子怡想得小脸都皱到了一起,手里玩玩具的动作也停了。小姑娘脸憋得红红的,过了很久,不确定地说道:……很热的地方。
很……很热?
很热,但就热一会儿……黑黑的……然后亮了……。子怡又想了一会儿,最后说:亮了……就来了……
两个大孩子互相看了看,谁都没听懂子怡在说什么。阿希尔默不作声地在终端上写电子备忘笔记,现在轮到拉斯提开始摸着下巴思考了。
……嗯,阿希尔。你看的那个故事,是不是说人们最近一次见到天鲸是六年前?拉斯提说。虽然不一定是坠落在我们这边,但既然它很大,说不定有人能看见。我们要不要去问问……问问达纳姆叔叔?
阿希尔哆嗦了一下:我觉得福莱特威尔叔叔也会告诉我们的……
不会啦,肯定不会的!他如果要我们自己想,肯定会要我们想明白才能找他!
可是……可是……。阿希尔支吾起来:达纳姆叔叔说话声音很大……
拉斯提的眼睛转了转,然后抱住了妹妹,大声宣布道:我们有子怡!达纳姆叔叔最喜欢子怡了!
戴好围巾帽子手套,三个孩子手拉手跑过雪地,跑去工地那边。大人们在搬东西,对这三个小孩司空见惯,瞧见子怡在他们中间,心中更是了然,直接告诉他们:达纳姆在里头呢!他们穿过好多支架和货箱,跑到里面去,远远地看到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儿,正在和福莱特威尔讲话。福莱特威尔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算算,然后把本子给达纳姆看,跑近的时候他们听见福莱特威尔说:中转哨所那边有同志运了新的材料来,现在在做筛选,改天你带同志们过去一趟搬点东西——噢,拉斯提,阿希尔,子怡。
达纳姆也看见他们了,如阿希尔所说,他一开口就是洪亮的大嗓门儿:
臭小子们!还有小姑娘!
阿希尔当即拽住了拉斯提,子怡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达纳姆在她面前蹲下来,一把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用满脸的络腮胡子蹭她的脸,然后把她放在身旁的货箱上。子怡可以坐在上面俯视着两个哥哥,也可以快活地晃荡小脚,看得出来不是第一次玩儿了,她惬意得很。达纳姆又说: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不好好去读书,带着妹妹跑来这儿干嘛呢?福莱特威尔可在这儿呢,小心踹你俩屁股!
对于小孩来说这音量确实是大得可怕。拉斯提胳膊被胆小的阿希尔拽得生疼,但还是鼓起勇气大声回答:我们想问达纳姆叔叔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子怡说:大鲸鱼。
他们费了点力气,用车轱辘话讲了半天之前在资料室里学到的事情。拉斯提一边讲一边偷看旁边的福莱特威尔的表情,想从他脸上投机取巧地找到点暗示,结果福莱特威尔不动声色地把脸转过去了,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在那里手算解数学题,给他们看一根垂在后背的扎着粗糙发带的马尾——噢,他还是没把头发剪了。拉斯提梗着脖子讲了半天,达纳姆听懂了:你们想问天上掉下来的渡船……大鲸鱼是吧?
拉斯提感觉他和福莱特威尔交换了一下眼神,福莱特威尔叔叔好像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个事儿,而且其实就在咱们附近!东南方,几百公里远,掉下来的时候真是捏了把汗,要是掉到聚居地这儿可不得了!我们当时是开MT过去的,为了回收资源。达纳姆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子怡坐着的货箱:你们凑过来点,好好看看这个!发现什么没?
拉斯提拽着阿希尔,两个人蹲在箱子前面,子怡的脚在他俩头上晃来晃去,也把腰弯下来盯着看。三个小孩看了一会儿,阿希尔看得很仔细,又小心翼翼地举手:好像是不同的铁皮焊起来的。
对喽!达纳姆说。天上掉下来渡船……对里面的人是一场灾难,但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我们能从里面捡回来不少能用的东西,这个货箱,还有那边的脚手架,都是那个时候一点点把残骸切开、带回来的金属做的。我们的生活会因为这个稍微地好起来一点点。运气更好的时候我们能找到船上剩下的吃的,吃的对我们来说可太重要了,不吃饱饭,别说干活了,活都活不下去!对不对,小姑娘?你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子怡抿了抿嘴,张嘴把一颗牙指给达纳姆叔叔看。达纳姆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出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但只是用一根手指极其小心地碰了一下。感受到一种松动,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好,小姑娘又要换牙了。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拉斯提的眉头皱得很紧,像个大人一样抱着双臂。过了很久,他问道:那它为什么会掉下来?为什么会冒着烟掉下来?阿希尔说,看照片它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穿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不敢到特别高的地方去吗?达纳姆意味深长地说。因为高处有眼睛盯着我们看。飞得太高,就会被打下来。从外面飞进来的东西,也会被打下来。
为什么要盯着我们看?为什么要被打下来?那艘船上还有人不是吗?
达纳姆回答:因为PCA是王八蛋。
拉斯提看阿希尔,阿希尔想了想:PCA是大人们说的那个,住在天上的、特别可怕的东西。
拉斯提突然有点生气,他生气是很直白的:凭什么不让我们飞?凭什么呀?
福莱特威尔在这时微微转过了脸朝这边看,发尾朝旁边甩过去,但动的幅度极小,只是安静地垂着。他在观察拉斯提。
达纳姆回答:我不知道,我们谁都不知道。因为PCA是PCA?但管他是什么,都没权力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也不能把人困在地上自生自灭。
福莱特威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看着拉斯提的脸上出现了非常真实的、饱满的愤怒,孩子回过头,对阿希尔说道:
阿希尔,我们走!我们去把这个问题弄明白!然后他又向子怡伸出双手:子怡,要不要来?
子怡从货箱上爬下来,跳到他怀里。拉斯提一手一个,带着弟妹跑出了工厂。福莱特威尔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至拉斯提的背影逐渐远去,他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有自己的考量。
三兄妹剩下的时间都在东奔西跑,拉斯提薅住所有人问:PCA是什么?PCA为什么要盯着我们看?PCA为什么会把飞得高的人打下来?凭什么不让我们飞?不让我们出去也不让其他人进来?凭什么?没有任何人给孩子们一个准确的、清晰的答案。他们只是解释了和达纳姆叔叔同样的内容:因为PCA把这颗行星封锁了。至于缘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毋需理由的规矩,就好像有人在头顶大声宣布“我现在要把你们关起来”后,不由分说地锁上了门。拉斯提觉得这不公平,这种不公平让他气愤至极。他们最后跑去问资料室的管理员,管理员只是看着他们,他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后给了他们一个小小的建议:去看看星星。
他们从小到大看过很多次星星。在卢比孔,观星是一种随时都可以进行的活动,甚至很普遍,在他们的认知里,大家经常会做这件事。更小一点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见到有大人站在雪坡上,仰起头向着天空望去。星空是极美的,在隐约透着暗红色的天穹之上,如同小小的明灯一样散落着。卢比孔有一条非常美丽的星轨,自大地的一侧,延伸到头顶,再延伸到大地的另一侧。可大人们似乎并不喜欢星星,他们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常伴随着叹息。彼时年少的孩子们并无法理解这声叹息的含义,只从大人的口中零星地知道天上盘踞中一种可怕的东西,可怕的、罔顾他们的生死、甚至会轻轻地抹去他们的家园的东西。而这可怕的东西似乎就藏在星星里。
子怡跟他们跑了一天,坐在哨所前面等星星升起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拉斯提和阿希尔坐在那里,抬起头盯着天空看。实际上他们很早就发现了一些区别:有的星星只在夜晚出现,但有的星星在白天也能找到端倪——正是那些他们曾经最爱的、最美、最明亮的星轨。阿希尔在终端上轻轻地戳着键盘,写他的备忘:为什么叫“天鲸”?“鲸”是什么——解决;为什么会坠落?它受伤了吗?——因为PCA,未解决;它给地上的人们带来了什么?——资源,食物,能让大家活下去的东西;现在去地上找,还能找得到它的遗骸吗?——似乎还在,要不要拜托福莱特威尔叔叔?
以及新问题:什么是PCA,PCA为什么不允许我们飞起来?——很奇怪,想不明白。(管理员叔叔说,去看看星星)
阿希尔。拉斯提突然说。
阿希尔有点困惑地转过脸,拉斯提也转了过来,两个人互相盯着看。
我在想一个问题。叔叔是不是故意的?他想让我们自己去知道一些事情。拉斯提说。我们来理一理,阿希尔,你写过笔记了吧?
阿希尔点点头,拉斯提往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的子怡那边看了一眼,又说了下去: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六年前,一艘渡船来到卢比孔,然后被PCA给打下来了,落在了我们附近的什么地方。你说子怡是天鲸带来的,子怡又说自己之前待过的地方“好热”……所以子怡是从那艘坠毁的渡船上来的。
阿希尔又点头。这些他也想到了,没有那么难。
那子怡的……的……。拉斯提想了想,吐出一个对他来说都有点陌生的词语:……“爸爸妈妈”……?
阿希尔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在说:你想得对,但真希望不是这样。
拉斯提发现另一个问题:……我们好像一开始都没考虑过一件事。我们的爸爸妈妈呢?
因为我们有福莱特威尔叔叔。阿希尔说。还有很多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还有哥哥姐姐。我们就没有“双亲”的概念,“双亲”对于我们而言不是必需的。拉斯提,你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的事吗?
拉斯提和当时的子怡一样,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之后,他露出了放弃的表情:……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离以前的记忆更远了。
阿希尔看着他,然后说:我也是啊。
小孩子总会稀里糊涂地度过童年,但在某一个时刻,他们会突然清醒起来,像被人拍了后脑勺一样,记忆从那一刻正式开始落下笔墨。阿希尔想了想,悄悄地看了一眼子怡,确认她还睡着,又问道:……我们之后怎么办,要去找找那艘渡船吗?
要。拉斯提说。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阿希尔说。如果像达纳姆叔叔说的那样,它离我们很近的话……我们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拉斯提开始摸下巴。摸了好一会儿,直到星星出来,星星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但没人愿意去欣赏星轨的美丽了。
——那个,鲸落。阿希尔突然出声。鲸落!拉斯提,它其实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们没注意过而已。它变成了另一种存在方式,你记得达纳姆叔叔说的吗?东南方,几百公里远,你想想,你仔细想想!在那里的东西,只有一个!
拉斯提呆在那里眨了眨眼,瞬间恍然大悟,用力地敲了一下手心,和阿希尔异口同声道——中转哨所!
那过几天?
过几天!子怡生日那天!
达纳姆叔叔肯定要过去,我们蹭他的车一起过去!拉斯提说。趁着子怡还记得……不,不行,阿希尔,我们不能马上把这些告诉她。现在告诉她,她也听不懂。我们只是带她去看看,就只是看看,记住了吗?
阿希尔说好,拉斯提伸出小指,两个人小指拉钩,拇指盖章。然后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背着妹妹准备回去。
背后的哨所里,只点了一盏台灯的房间黑漆漆,窗边站着一个人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子怡生日的那天,那颗摇摇欲坠的牙终于在去哨所的路上掉了下来。达纳姆在前面开车,身后的小孩们手忙脚乱地挤作一团。子怡摸到自己满嘴的血吓得大哭,拉斯提急得想拿袖子给子怡蹭掉,被阿希尔大叫着不干净拦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棉球让子怡咬住,这才捱过一劫。掉下来的那颗牙被拉斯提捏在手里,又觉得奇怪,于是揣进兜里。兵荒马乱地坐了好久的车,到了中转哨所,驻守在那里的同志们看见达纳姆带着三个小孩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当他们注意到子怡的时候,看起来更意外了,但又多了几分惊喜。
——是那个小孩吗?他们问,然后围到子怡身边:哎呀,是大孩子啦!
子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但是大家围在她身边,让她觉得很高兴。她大声和叔叔阿姨们宣布:今天我过生日啦,今天我六岁啦!叔叔阿姨们也很高兴,几个年轻点的小阿姨抱着她亲了又亲,招呼小孩们赶紧去屋里。小小的哨所有点简陋,桌子上意外地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小小的饼干。这在卢比孔可是奢侈中的奢侈,三个孩子的眼睛都睁大了。
哎呀,叔帅几个月前就嘱咐我们和BAWS那边对接,想办法才弄到这一盒。说是子怡六岁了,这是给子怡的。本来想叫达纳姆叔叔给你们带回去,结果你们自己来啦。那就直接给子怡拿着吧!
子怡张了张嘴,给大家看漏了的牙,大家恍然大悟,笑得开心。欢声笑语间,拉斯提拉着阿希尔,悄悄地在哨所里转。
哨所的结构确实和他们平时住的聚居地不一样,看起来更空旷,有一点……低矮。他们注意到整个哨所的本质是在铁壳子里包了层保温材料,坐在里面工作的同志们要穿得够暖才行。他们只知道这里叫中转哨所,但为什么叫“中转”,他们没想过。有一位同志看见两个孩子到处看,于是走到他们两个旁边:拉斯提,阿希尔,你们在看什么?
拉斯提有点惊讶:您认识我们吗?
叔帅把你们带回来的时候我在场呢。当时闹得可厉害,大家都说“我们不能再多两张嘴了”,但叔帅执意把你们两个留了下来。真是艰难的日子啊,对他来说。
——您,您知道我们以前的事情吗?
嗯……只知道一点。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值守,也就偶尔回去看过你们几眼,所以有点印象,你们长这么大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叔帅说过,你们会慢慢知道的,在你们知道更多的事情、理解更多的事情之后。你们会自己找到故事的真相,然后会做出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哨所的同志说。来这里就是一个开始,你们要开始知道一些事情了。噢——你们在这里东张西望,是不是想知道,这里是干嘛的?
拉斯提和阿希尔点点头。同志又说:这里是中转哨所,大致位于几个大聚居地的中央位置,能够方便地分配物资。另外,这里也会为同志们提供应急补给,算是雪原上的生命补给站吧。我们长期驻守在这里,为大家转运物资,接纳疲惫的同志们,这些都是叔帅的意思,所以我们会轮班留守在这儿,这里时时刻刻都有人。但是你们知道吗?嗯,你们应该知道吧——“天鲸”的故事,你们已经读过了吧?
拉斯提和阿希尔又点点头。
当年坠落的那艘渡船就在这儿,在我们的脚下。
同志站起来,把那些焊接、修缮的痕迹指给他们看,被粗糙但结实的痕迹掩盖着的,是隐约能被辨认的、渡船原本的内饰。同志说:我们拆掉了大部分的能用的金属零件,送去艾尔卡诺和BAWS再加工;有一些也送到了聚居地,用来做基础建设。剩下的残骸经过修补,重新焊接,成为了这个哨所,成为了一个能让大伙歇脚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接纳了很多人,也会外出巡逻,甚至某几次保住了濒死的同志的性命,这让我们觉得留守是有意义的,也发自内心地感谢这条船。
我们不会忘记这条船是怎么坠落的,也不会忘记这条船上有多少因此而死去的人。同志最后说。我们最大化地利用一切,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阿希尔在终端上戳戳点点,又开始写笔记,拉斯提凑过去看,发现阿希尔已经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最后写道:我们已经知道天鲸是什么了。然后他抬起头问道:我们回去之后要和福莱特威尔叔叔汇报吗?我们把作业做完了。
拉斯提说:不。我想他已经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阿希尔,我们是大孩子了。
阿希尔把终端收起来,他看起来还有点害怕长大。他说:……我的牙还没换完。
我的牙也没有。拉斯提回答。但我们已经摸到了故事的开端。只有大人才能知道的故事。
不远处的子怡抱着那盒小小的饼干,看着哨所的角落若有所思。在她的身后,两个哥哥喊着她的名字,朝她跑来。

福莱特威尔站在雪坡上,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孩子们。
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年迈的老人踏着雪花,正缓缓朝他走来。今天的天气很好,虽说有细雪纷飞,但光照充足。雪原明亮地折射着冷光,而远处是那巨大的渡船残骸,孩子们站在它的面前,渺小得几乎看不到。
——你果然在这里。
福莱特威尔转过脸去,他戴了条深绿色的围巾,随着他的动作,和他的发尾一起甩向一侧。看见是那名老人,他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父——
老人抬起手,轻轻地做了个手势,福莱特威尔止住了话头,随后换上了另一个称呼:多玛扬叔叔,您回来了。
嗯。多玛扬走到他的身边,老人精神很好,但岁月不可避免地使他的身躯较比年轻时佝偻了些许。他循着福莱特威尔的视线向着远方望去,当他望向孩子们的影子,了然地说道:
“天鲸”的故事吗?
是的。福莱特威尔回答。我想,虽然不是全部,但应该让他们知晓这颗行星的一些故事。他们会逐渐明白,会理解,然后会思考,这是我对他们的期望。即使这些一开始是个谎言,是为了让世界不要过于残酷地走入他们的眼中而创作的故事。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人不能生活在谎言的世界中,真相会被一点点揭开,他们会自己向世界走去,而世界将会真正地投射到他们的心里。“认知”的过程是很重要的,而“认知”中的“思考”也是重要的。所以我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故事,聆听故事和揭开故事的真相则是他们的功课。
……啊。他后知后觉道。这种手法……我是不是也被谁给影响了。
你给他们写了一个好故事。作家“乔纳森”。
在这样的星球,每个人的人生注定不会平凡。福莱特威尔说。但是我至少希望他们有一个相对快乐的童年。只有知晓过爱和幸福,才会更愿意回馈他人美好的事物。这是我小时候最深的体验。
老人爽快地笑起来。他又看向远处的孩子们。
子怡来聚居地六年了。能健康地长大真不容易。拉斯提和阿希尔也是,他们是不是比我出门前又长高了?
您才出去多久,小孩子再怎么窜个子,哪儿能长这么快。福莱特威尔笑道。
唉,你也是。多玛扬说着望向了他。长这么高了。
福莱特威尔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恍然,而雪风宁静地吹拂着。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呢,福莱特威尔。我还记得你从雪上来,也记得后来你经常坐在聚居地的高坡上,朝着远方看去。一个孩子,一个沉浸在莫大的悲伤中的孩子,那时的我想,我该如何安慰你呢?我要怎么带这个目睹了亲人故去的遗容的孩子走出那深深的悲伤呢?但这个孩子比我想得要更勇敢和坚强,也是这个孩子,做了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做成的事。我不会忘记你最初对我立下的誓言,你还记得吗?那个晴空万里的雪夜,能看见每一颗星星的夜晚。我们站在聚居地的高坡上,还是孩子的你用手指向天空的星星,然后说——
“我想要刺穿那天上的星星。”
我没有忘记,多玛扬叔叔。从开始,到现在,这一直是我的理想。我们要直至那遥远的群星,我们要将星星刺穿。而在飞向天的彼端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福莱特威尔说。但最后刺穿星星的人不必是我,我或许更应该成为放飞那只搠星鸟的其中一双手。正是因为见证过世间的繁荣与美好,才会更希望故乡也能迎来破晓。多玛扬叔叔,即使穷尽我这短暂的一生,我也会为这个理想献上我所能献上的一切,我会不留余力、不择手段地做所有能做的反抗。您让人们聚集起来、为大家点亮了活下去的火焰,而现在,我们开始长出羽翼,我们要拥有我们的翅膀。
福莱特威尔说着抬起头来——我要教会所有人,如何飞向远方。
两个人有一小段时间没说话。很久之后,福莱特威尔问道:
我选择了一条和您不同的道路,或许有些冒进,或许有赌的成分。您会后悔把同志们交给我吗?
人生本是一笔画,我们都不过是被浪潮推上去的人,从来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更何况我从来没为你的事后悔过。老人长叹一口气:……但是孩子,我希望你能知道,你比你想得更了不起。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保重自己,你要像你一直以来的那样,勇敢又坚强地活下去。
福莱特威尔轻轻地说:多玛扬叔叔,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没错。从穿越无人雪原的漫漫寒夜开始,你就不再是小孩子。多玛扬回答。但我想,就像他们是你的孩子一样,你是我的孩子。

今天的天气很好,三个孩子从哨所里走出来,白雪亮得耀眼。拉斯提的手摸到裤兜,里面装着子怡的乳牙。他抬起头来,看向身后那有些简陋、但又十分牢固的中转哨所,从外部依稀能辨认出曾属于渡船的残骸。他想起管理员小叔叔的话:一鲸落,万物生。巨大的天鲸自天上坠落,被地上的人们分食殆尽,而骸骨沉睡在雪上,为后来者提供庇护。他捏着乳牙想了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子怡,子怡!他喊道,然后把乳牙放到了妹妹手里。子怡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拉斯提告诉她:这个哨所是天鲸的骨头,而你是从天鲸上来的,牙齿也是你的骨头。子怡,你是坐着天鲸来的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要不要把你的骨头留在天鲸的骨头里?一定很有趣!
子怡觉得好。拉斯提和阿希尔对视一眼,他们把手放在一起搭了个拱桥,把小妹妹抬了起来。子怡发出咯咯的笑声,在哥哥们摇摇晃晃着的手臂上高高地举起了手,小小的乳牙被捏在指尖,她在仔细地瞄准。
拉斯提说:3——
阿希尔跟着喊:2——
子怡最后说:1——丢了——!
小小的骨头飞向天空,飞向了天鲸的骨头。

Notes:

关于福莱特威尔的笔名“乔纳森”

来自一本叫《海鸥乔纳森》的书,封面也是叔帅徽章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