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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没有了。
抱起那人冰冷的尸身时，他想。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心再热起来、血再热起来。
因为那人已经不在了。
轰动天下的决战已经过去，他……那人也已死在他剑下。
“远山上冰雪般高傲的性格，冬夜里流星般闪亮的生命，天下无双的剑……”
西门吹雪。
“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天下无双。”
西门吹雪。
他孑然一人。
剑尖上滑过最后一滴血。这一次，他没有将血像雪一般吹落。
他藏起他的剑，抱着怀中的人离去，没有注意到那滴血悄然融入了剑身。
是否就像悄然融入他心里一样？
那柄剑，从此尘封。
02.
陆小凤曾以为，西门吹雪已由神入人。
毕竟他的眼中跳动着那样温暖愉悦的光，那样真切而清晰。
甚至他的剑都慢了下来。
是牵动了情丝，情丝重逾千斤。
陆小凤只道他是因为有了深爱之人，所以有了牵绊。西门吹雪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叶孤城，你要来我万梅山庄吗？”这里占地千亩，我为你留了花繁似锦。
“何时去、何时归？”
此时去、宿一生可好？
他没有说出口。
后来，陆小凤发现，剑神仍是剑神。
03.
西门吹雪今天拔了剑。
为了他唯一的朋友陆小凤，也是他和叶孤城唯一共同的朋友。
剑行时，从剑身上传来的震颤，像极了相见时的悸动。
好像还能与那人有所联系一样。
可那人早已消散在天地间，或许已入往生。
此生，再难相逢。
夜间，西门吹雪除衣沐浴，想要洗去一身风尘，说不定能洗去心上的风尘也未可知。
那尚未重新束之高阁的剑却突然灵光大放，集了星辰月华。
是他的剑，剑随心定，终于感天地昭华，生出了剑灵。
剑灵一身白衣，似皓雪，又似白云，熟悉到令人恍惚的模样。
是叶孤城的模样。
是叶孤城的魂！
04.
叶孤城从一片黑暗中醒来。
那样漫长而孤绝的黑暗，仿佛已将所有希望都吞噬殆尽。
可他终究醒来了。
甫一醒来，他就看见了那柄剑——他依托的剑。
怎么会不认得，这柄剑，将他送入无边的寒冷与黑暗。
但他最先看到的还不是剑，而是那曾经持剑的人。
西门吹雪猛地从浴桶中站起来，似是心神大震，眼中蓦然燃起道极亮的光——唇轻颤着，吐出一个字音：“你……”
水珠沿着肌肤的纹理曲线滑下妖娆的痕迹。
嗯哼，真是好一派风光。
叶孤城：“……”有点想捂脸。
这算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叶孤城觉得眼前这人够“坦荡”，自己也够“心有戚戚然”的。
#很显然，我们的叶城主，重点错。#
然后，他看见西门吹雪向他伸出手。
那是双生来就该握剑的手，本应极稳极快，绝不该有例外。可此刻这双手却迟疑着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探过来，生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一般。
手的主人嗓音沙哑，破碎的声线轻轻道：
“叶孤城？”
那是种，绝望的灰烬里，突然又复生了一点火星的希望。
怎么忍心、怎么能去扑灭那微弱的光？
叶孤城不能不回答，也只能回答道：“是我。”
似是觉得分量不够，不足以使人放心，他紧接着又道：“……我在这儿。”
然后他就看到西门吹雪飞身扑了过来。
叶孤城：“……？！”
#你扑过来干什么啊啊啊啊啊你身上全是水剑沾水会生锈的好吗！#
#叶·洁癖·孤城上线#
#不，这只是个人吐槽#
05．
穿身而过，一片空无。
两个人都怔住了。
叶孤城明明白白地看见西门吹雪扑过来，却只一霎时便“消失”在自己眼前，紧接着便是身后的一声踉跄。
这是为什么？！
叶孤城迅速转过身想看一眼西门吹雪如何，不料在看清那人的神情后却更加诧异。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却能看到那人在明显的一僵后才缓慢站直了身体，发了好一会儿怔。
“又是幻象么？”
那人语调苍白，凉薄到极致也失望到极致，再深一点便要坠入深渊了，只能是一声惨淡的冷笑；于是他冷笑着道：“你怎敢屡次乱我心神？”
什么叫“又是”？什么叫“屡次”？
谁敢扰了西门吹雪那颗永远骄傲无情的心？
叶孤城……不知道。
叶孤城蹙了蹙眉，看向那终于转过身向他一步步走来的西门吹雪，放弃了先问清事情缘由的想法，开口说道：“西门？你刚才怎么了？你的状态很不……”
他没有问完。
西门吹雪轻轻地，用自己的唇，摹上了他的唇的形状。
没有实体的触感，却那样真实。透着股不管不顾的疯狂。
一个虔诚的吻。
叶孤城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茫。
06
西门吹雪，白衣如雪，他的心也冷如雪。
西门吹雪的样子，也永远是孤独，寂寞，冷的。
如果非要再加上八个字，那就是“骄傲、骄傲、无情、无情”。
这样一个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剑神。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的所爱都已成伤心往事，不堪追忆。*
是这样的一份难承的深情。
叶孤城缓缓抬起手……
然后“啪”地扇了西门吹雪一大耳刮子。
那叫一个迅疾如电，而且真是好大一声动静。
居然把两人都扇懵了。
#叶：欸居然打中了？能碰到了？#
#西：这次难道是真的？那我刚刚干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都想倒带重来。
但是人生如戏，现场直播。
（#叶：你竟然妄图轻薄我。#）
07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眼中那些复杂几如海潮般席卷上来的情绪随着那一记耳光又退潮般接连消隐，只在沙滩上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他像从未失态过那样迅速恢复成了淡漠清明的样子，语气波澜不兴地开口：“白云城主，真的是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叶孤城微妙地松了口气，心想这人总算正常了。
“我亦不知。从……之后，甫一醒来，我便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此处。”
西门吹雪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看到西门吹雪的反应，叶孤城也很疑惑：“不是因为你未下杀手？”他刚醒来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西门吹雪剑下留情未曾取他性命，但是现在看来……
西门吹雪缓缓摇头：“我确定你那时生机全无。”
那如今又是什么情况？亡魂复生吗？自己未能前往地府，反而错误地回到了人间。
“但是你还能回来，这很好。”西门吹雪低声道。
叶孤城沉默着。他确定了一件事，西门吹雪今天很不对劲儿，他们两个中肯定有一个出了问题——要么自己出现了幻觉，要么西门吹雪被鬼上身了。
思索不得要领，叶孤城决定先将自己莫名其妙“复生”的问题放到一边，他向西门吹雪颔首道：“事出变故，但既然如今我意识复苏，当时造成的种种后果，还需得我立刻回白云城处理后……”
西门吹雪却再次摇头：“天色已晚，城主不妨在万梅山庄留宿一夜，明日休整后再出发。而今离你我决战那日已时隔久远，要处理的后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他披上外衣，推门而出：“我带你去客房。”
的确如此。于是叶孤城从善如流地跟上：“也好。那便麻烦你了。”
西门吹雪踏出房门，走了几步便感到不对，疑惑地回头。
只见叶孤城微微愕然地立在门前，脚步踯躅着无法更进一步，数次尝试无果后才苦笑道：“好像有什么在牵扯着我，这个范围大概就是极限了。”
西门吹雪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又走回屋内，一把抓起了那柄剑。
那柄杀死叶孤城的剑。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拔剑时的震颤。剑身闪现的灵光。不能离开一定的范围……
所有的一切指向那个极为不可思议的解释。
剑身嗡鸣，叶孤城不解地看着西门吹雪的动作。
片刻后，他面色大变。
08.
“有了。”西门吹雪从书架间取下一卷枯黄的竹筒，缓步走向被搁置到一旁案几上的一柄剑。
这是一件小小的暗室，没有明火，以数十颗如小儿握拳大小的夜明珠引光，散发着柔和的暗色。四周的墙壁不知是什么材质构成的，竟隐隐透出玉色一般的温润，一眼看去颇觉波光流转。墙上被嵌入了樟木所制的书架，划分成整齐划一的小格子。西门吹雪就是从其中一个小格子里取出了一卷竹筒。再一看，整个暗室的书架上竟都堆满了这种古老的竹筒，以经年的枯黄记录着久远的过往。
只有最原始的秘辛才会用这种竹筒记载，那一定经历了久远的岁月——是千金难求的珍籍。这里也是万梅山庄最底层的藏书阁里最不为外人知道的那一个。
看样子，倒像是这里将世上的古书秘辛都收藏了个遍；再找不出比这里更全面久远的遗物了。
万梅山庄虽数代与世无争，却不能小觑它的底蕴。
西门吹雪展开了手中的那卷枯黄，寻到其中一段文字，念道：“名剑有灵，以血为媒。”
······没了。
好在原文旁还有一段小字注的眉批，字体清雅，似是位女子所书：“所谓名剑，自身精绝，感天地之召化，含蕴灵性，可以血为媒介而成契约，融魂化灵，是曰「剑灵」。”
放在案几上的剑身颤了一下。
一个声音迟疑着道：“所以……我现在，是「剑灵」的状态?”
西门吹雪顿了顿，放下竹筒，低声道：“不错。”
“我母亲的注解，应该不会有差错。”
当年西门夫人的一手方术出神入化，也是一代传奇。
可惜生的儿子一心痴迷剑术无法自拔，那些神奇的术法无人传承，也就随着西门夫人的逝世湮没在烟尘中。
叶孤城沉默了。
他本已死去，却又阴差阳错地被封在了这柄使他身死的剑里，留在了这个亲手杀死了他的人身边。
或许他应该庆幸还能保留意识，还能留于这世间。
可天下之大，他一抹孤魂，又该何去何从，如何自处？
······不，他根本就去不了。
方才尚在室内，西门吹雪抓起剑拔剑出鞘时，叶孤城一阵眩晕，竟是被直接吸回了剑内，
眼前又是那熟悉的一片黑暗。
好在，这次起码能听见西门吹雪的声音。
“你大概是因最后一滴心血融入了剑身，化作契约，被收为了剑魂，涵养了这许久，今日拔剑时受天地感召，才凝出了灵体。” 西门吹雪推测到。
如果他那时将那滴血吹落了呢？就像他此前无数次从剑上吹落敌人的血一样？西门吹雪，他吹的根本不是雪。
他不愿去想，正如他不愿去后怕。
或许是此后残生的迷惘与孤寂。
“至于方才，大概是灵体不稳，尚未养全，灵力不足，才会忽虚忽实，无法离开剑身所在的一定范围，甚至在剑身出鞘时直接被吸回剑内。”
西门吹雪的声音冷冷淡淡，带着丝迷迷茫茫的空灵，被他噪音中自带的低沉压下，形成了一种极为撩人心弦的特质，隐在了他周身的冰冷中。而在只余听觉这一感官的叶孤城听来，这种根本不易察觉的特性被无限放大，经真是有一只小手在不知何处的琴弦上撩了一指尖，“铮”的一声，余音袅袅，缠绕不去。
······感觉怪怪的。
叶孤城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问道：“那可有办法脱离剑身？”
“有。”西门吹雪的声音又传来：“等你吸收天地灵气，灵体渐稳，凝虚化实，寻一具合适的肉身，或许可以再生。”
“「或许」。”叶孤城低声道。“何况，又不知道需要多久。”
“我会陪你。”西门吹雪同样低声道，里面的坚定却毋庸置疑。
叶孤城听到这句话狠狠地误会了下，又接着反应了过来：他现在可还占着西门吹雪的佩剑呢，以他对剑的痴迷，定不会坐视不理，任由旁来的东西占据。
他看不见，便没有看见西门吹雪说那四个字时脸上如冰雪初融般的柔和。如果他看见了，便会知道世间的误会，都不是误会。
无论如何，灵动心定。
西门吹雪的心已经安定了下来。
这要这个人还在，只要叶孤城还在，甚至一切都还有补救的机会······
怎能不感激上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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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上一任西门夫人的那段是我瞎编的，并没有原文依据。
09.番外篇
叶孤城从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熟悉的、曾经的白云城的卧房中。
恍若大梦一场。
他的西门吹雪呢？
是他的梦么？
门外有人来报。
“城主，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求见。”
他猛地起身，推开门快步走出，就看到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庭院中，正对他微微笑着。
“白云城主，你可愿来我万梅山庄么？”他说，
“那里占地千亩，我为你留了花繁似锦。”
叶孤城道：“何时去，何时归。”
“此时去，宿一生可好？”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