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新世纪以来,人类社会被一个全能世界国统治。人类通过基因工程在瓶中被批量生产,并划分为甲乙丙丁戊的严格种姓。通过睡眠教育、条件反射和无限供应的感官娱乐“索麻”,所有个体都发自内心地热爱自己被设定的命运,满足于消费与纵欲,而家庭、艺术、宗教、自由意志等旧世界痕迹则被视为野蛮被彻底消灭——这是一个以牺牲人性为代价,用科学与极权换来的永恒、稳定、幸福的“文明”社会。”
欢迎来到,美丽新世界
一
让我们把指针拨回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傅隆生像一具被错误设定时间的尸体,猛然从永恒的黑水中被抛掷出来。
不是缓缓浮起,而是被某种内部的爆炸猛地炸回了意识层面。
他不常失手,因而也不常昏迷。
这才知道醒来时首先回归的不是理智,是感觉:一片灼热的、尖锐的破碎感,在他的胸腔和头颅里疯狂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像一把钝锤,重重砸在那些碎玻璃一样的神经末梢上,痛楚沿着脊椎向上炸开,成为眼眶后闪烁的白色光斑。
他妈的,简直像是已经死了。
不对,是真的碎玻璃。
有玻璃,或者是镜子打碎的声音。
混着液体,更可能是玻璃杯。
边上有人。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个拙劣的虚拟现实故障,晃晃悠悠地终于对上了焦。不是警察,也不是护士,而是一个……污点。
好吧,一个人。
衣服太脏,以至于他整个人像一个被烟头烫出来的洞一样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
“抱歉先生。”熙旺没敢正眼看床上的陌生男人,玻璃碎片在他脚下炸开,液体混着地面的灰尘像是某种生命力旺盛的微生物,向四周攀援,“我…我没法送你去医院,只好带你回来。”
“这是哪?”傅隆生忍着伤口的刺痛坐起,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看上去没有高种姓人的精英派头,偏瘦但还算得上精壮,应该是从事体力劳动。但他眼珠子很亮,口齿也清晰,不像是被程序暴力洗脑或者睡眠教育人工缺氧过后的产物。
“化工厂,不过已经废弃了,离医院不太远的。”熙旺说着就要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茬。
“还在新世界?”傅隆生抬手拦住他,觉得实在有意思,“那你……”
熙旺有些局促,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他没那么想让这个人知道弟弟们的存在,现在多管闲事把他救回来,也不乏拿走他口袋里一叠现金愧疚作祟的缘故:“口袋里的钱我会还的,手提箱在门口的柜子上,您可以自己去医院。”
“别这么紧张,我不是这的人,也去不了医院。”傅隆生轻拍了拍床沿,让他坐过来,“你救了我,我该感谢你,怎么会叫你还钱。”
时至今日,国家已经是作古的历史概念。熙旺对制度所知不多,但从他记事起所有人都讲同一种语言隶属同一个政体,根本不会有所谓的“不是这里人”的说法。
更何况,医院为所有人提供服务,对丙级以上的高级人甚至不用收费。
熙旺不去,只是因为他没经过洗脑,在医院里太容易暴露。被抓到了就再没办法照顾弟弟,这太不划算。
而面前这位穿着面料昂贵的白衬衣的先生不去医院,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并不属于新世界。
“你……你是……”
“我叫傅隆生,是你们讲的,蛮夷保护区的野人。幸会。”这位傅先生笑起来,眉眼弯弯,“你叫什么?”
要熙旺来说,光凭这个笑容,他仍会继续坚持这个男人来自高级种姓。
他的眼睛——那完全是一双甲级得不能再甲级的眼睛——先是微微眯起,眼睑以精确计算过的弧度向下弯曲,仿佛两台精密的仪器在执行愉悦程序。
很像他上周去研究中心把仔仔抢回来的时候,门口那个研究员的眼睛。
“我叫熙旺。”
“希望?很好的名字,你自己起的?”与“女娲”系统随机生成的那堆乱码一样的名字很不一样,傅隆生的笑意更甚,以至于让熙旺察觉到他与研究员的不同。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原始的不稳定因素,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反倒有点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想到这他立马低下脑袋,为自己将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比做牲畜而感到歉疚。
他忘记搭腔,但傅隆生并没有在意,而是没所谓地环顾四周:“我的箱子你打开了吗?”
“没有。”
但是熙蒙和小辛打开了,里面全是成捆的连号现金。是熙旺觉得恐怕要惹祸,才放回原处。
“你大可以放心。”他的表情纹丝不动,不知道是否采信刚才的答案,“我说了我不是这里的人,不会把你和你的……朋友们抓去洗脑。”
“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别人,”他的眼神像未驯化的幼狼,瞳孔深处跳动着警觉。
傅隆生很满意这双眼睛。惊惶有青涩,但视线扫过时,你能听见他视网膜上无声的噼啪作响,像爪尖轻叩冻土。这份警惕让他整张脸蒙上薄雾般的野性,即使整个人过分地瘦又透着营养不良的灰白,也丝毫没有削弱其攻击性。
“因为那边的窗台上长了一排小脑袋。”他抬手指向房间另一头斑驳的窗户,“叫他们进来吧。”
除了熙旺之外,剩下的人对傅隆生就没那么友善,更多的是好奇。他们像一排被粗心遗弃的、尚未完成最后调试的初级制品。五个少年,紧挨着站在一片工业废料与顽强杂草交织的荒地上,构成一幅刺眼的、不和谐的静态画面。
他们的身体是统一的瘦削,并非源于优雅的代谢设计,而是长期营养匮乏与过度消耗留下的粗野印记,肋骨在薄薄的、沾满污垢的皮肤下清晰可辨,如同废弃机械裸露的支架。
身上的衣服通通不合身,一看就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捡来,只有肮脏是他们的制服。
其中一个在见到熙旺之后就连忙跑到他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眯着眼睛打量傅隆生。
两个孩子的脸贴得很近,傅隆生注意到,他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这很稀奇,真的。
自诩“文明社会”的新人类在出生之前,就已被划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种阶层。
这意味着所有的受精卵都是有系统程序统一制作孵化,哪里会有双胞胎。
“这是你的,妹妹?”
那个孩子都存在就是一则无声的反叛宣言,她有一头很嚣张都自来卷。
那头长发绝非孵化中心里批量定制的光滑产物,而是顶着一团野蛮生长的、充满倔强弹性的卷发。污垢与油腻并未压制住它们与生俱来的弧度,反而像为这片原始的丛林镀上了一层哑光的、粗粝的铠甲。
每一缕都带着各自的意志,蓬乱地纠葛在一起,形成一面绝佳的旗帜,将她与那个“文明、统一、整洁”的世界隔离开来。
“熙蒙是弟弟。”熙旺把弟弟往身后藏了藏,立刻又将视线移回傅隆生身上,生怕男人有什么出格地动作,“他觉得我剪头发剪得难看,就不让我剪。是男孩,你不要……”
“不如,”傅隆生看着其他几个脑袋上狗啃一样的头发哑然失笑,“你们跟我回我的地方,至少洗个澡吃顿饭。如果待不习惯,我可以再把你们送回来。”
“你是指……离开新世界?”
“新世界的美好生活,也并没有落到你们头上,不是吗?”傅隆生站起来,绕着几人走了一圈,最终停在刚才爬窗子爬得最高的男孩跟前,“你愿意吗?”
小辛抿了抿嘴,看看大哥又看看胡枫,可没人替他拿主意。他明显非常心动,眼睛几乎粘在傅隆生脸上,可手指还在衣角纠结地绞动。
傅隆生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忍下洁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愿意也没关系,那个箱子我可以留给你们。”
“我们不要你的钱,”他瞥到傅隆生衬衫上大片的血渍,五官都走在一起,显得更像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谁知道是哪来的。”
傅隆生的声音很低,但似乎是为了跟小孩讲话蓄意做出一副活泼的腔调。他脸颊上还挂着猩红的擦伤,像某个惊悚话剧的演员,令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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